三、七绝的形成
七言绝句是从七言四句的短古发展而来的。这种短古,从属于七言古诗,其根源仍是民间歌谣。由于七言诗的产生比五言诗晚得多,所以七言四句的短歌在唐以前为数很少。
现存最早的七言四句诗是《垓下歌》(《垓下歌》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绝命曲,属于汉乐府诗类型。“力拔山兮气盖世。时不利兮骓不逝。骓不逝兮可奈何!虞兮虞兮奈若何!”),不过它每句中夹都带个“兮”字,二韵换叶,故不能视为七绝始祖。
当七言诗开始隔句用韵,体合七绝的短古就产生了。现存最早的作品,是南北朝文人鲍照的《夜听妓》、汤惠休的《愁思引》和魏收的《挟琴歌》。如:
夜听妓
(南北朝鲍照)
兰膏消耗夜转多,乱筵杂坐更弦歌。
倾情逐节宁不苦,特为盛年惜容华。
愁思引
(南北朝汤惠休)
秋夜依依风过河,白露潇潇洞庭波。
思君末光光已灭,渺渺悲望如思何?
挟琴歌
(南北朝魏收)
春风婉转入曲房,兼送小苑百花香。
白马金鞍去未返,红妆玉箸下成行。
这些作品称得上七言绝句之先河。其中魏收之作,在声律上已很近于律诗。自梁代后,这一类作品继有作者,但无论数量还是质量,都远不能与已经作为流行体裁的五言四句小诗相提并论。到了初唐,由于近体律诗完成,于是梁陈以来数量与日俱增的七言四句体格律逐渐稳顺,近体七绝便就此产生了。
这样,七绝与五绝的情况就不一样了。五绝的发展,源远流长,代有才人,佳作累累,体裁的历史延续性影响明显;七绝的古体阶段很短,没有等到出现稍可寓目之作,就已律化,因此它与律诗的关系就特别密切。五绝与音乐曾有密切关系,长期以乐府歌词的面目出现。而初唐以前的七绝,还没有取得相同的资格。这双重的原因,使得七绝比五绝更多接受近体律诗的影响。
近体律诗对七绝的影响,除声律而外,主要表现在骈偶化的趋势上。初唐五绝虽出现了近体,却不尚对偶。而初唐七绝却不然,不仅音律、词藻,且对仗也极为讲究。
初唐七绝,多以对仗作结,即下联对仗,或四句整对。对结之句,有时很工整,有时不甚工整,这样就形成了七绝的一种“初唐风格”。
四、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的风格
前面讲过,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的发展并不是完全同步的,而是沿着各自的路径向前发展。这样的发展过程,就使得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形成了各自独有的风格情趣和审美追求。古人对此多有论述,其中以明代诗论家胡应麟的论述最为精到。胡震亨《唐音癸签》一书中所引述的胡应麟评五七言绝:
五言绝尚真切,质多胜文。七言绝尚高华,文多胜质。五言绝昉于两汉,七言绝起自六朝,源流迥别,体制自殊。至意当含蓄,语务舂容,则二者一律也。
顾华玉云:“五言绝以调古为上乘,以情真为得体。”调古则韵高,情真则意远。华玉标此二者,则雄奇俊亮,皆所不贵。论虽稍偏,自是五言绝第一义。
也就是说,五言绝追求言情真挚,文字朴质一点也无妨,朴质处亦是动人处,而以调古意高为第一义。我们看初盛唐的五绝,尤其是五言古绝,多以质直之语结句,直言其情,少作兴托之语。而七言绝则追求风调高华,要特别讲究措辞的优美,多为兴托之语,贵有意象。而在表达的含蓄和措语的从容上,二者又具有共同的特点。
从诗歌史来看,五言绝句的风格比较稳定,唐以后的发展不是特别大。七言绝句虽然传统上以盛唐的高华、风神为正宗,但自中唐以后,七绝的风格是不断的发展、变化着的,其题材领域也在不断的开拓中。后世民间的歌曲,多采用文人中流行的七绝体。
五、唐宋绝句的发展
唐代绝句在中国古代诗歌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。古绝之完善、律绝之定型,都完成于初唐。特别是盛唐时期,李白、杜甫、王维、王昌龄等一批伟大诗人,使绝句达到了高峰。盛唐绝句较之前同体之作,在意境、表达等方面都有了明显的突破,绝句体裁的艺术潜力第一次得到长足的发挥,成为一种以小见大、深入浅出、情韵双绝、雅俗共赏的成熟诗体。由此产生的绝句史上的经典作家和大批典范作品,成为昔人论述绝句的压卷之作。如:
独坐敬亭山
(唐代诗人李白)
众鸟高飞尽,孤云独去闲。
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。
鹿柴
(唐代诗人王维)
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。
返景入深林,复照青苔上。
绝句
(唐代诗人杜甫)
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。
窗含西岭千秋雪,门泊东吴万里船。
出塞
(唐代诗人王昌龄)
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
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。
这些诗作的出现,表明了盛唐绝句在艺术上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状态。因而盛唐在整个绝句史上,可独自成为一个虽然短暂却最为辉煌的时期。
宋代虽然词体流行,但古今体诗并未衰歇,而且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,诗比词有更崇高的地位。就流传下来的作品数量说,诗也比词要多很多。就作品的内容风格,宋诗也有独特的地方,并不是唐诗所能概括的。因此宋以后习惯上把注重抒情含蓄和以意兴见长的一类诗,就称作唐音,对于注重摅思说理和以深沉见长的一类诗,就称作宋调。其后元明清三代虽然诗人很多,但大概都可归于这两类。由此可见宋诗在文学史上,也有它独特的面貌的。
宋初的诗承唐末余风,杨亿等专学李商隐,只在隐僻的典故和工丽的对仗上用功夫,完全是一种形式主义的作风。王禹僭专学杜甫,开始了新的风气,但诗的成就并不大。到苏舜钦、梅尧臣,才奠定了宋诗发展的基础。如:
淮中晚泊犊头
(北宋诗人苏舜钦)
春阴垂野草青青,时有幽花一树明。
晚泊孤舟古祠下,满川风雨看潮生。
诗的第二句有些散文化,但用了一个“时”字,使场景动了起来。仿佛花树在一片青青草地中不时跳入眼帘。“幽”和“明”都是形容花,一重心理,一重视觉,配合得十分别致。诗人通过内在体验的流程来构成诗的节奏,肌理细密,这正是宋之绝句的一种特色。
然宋诗之大家当属苏轼和黄庭坚。严羽在《沧浪诗话》中说:“至东坡(苏轼)山谷(黄庭坚),始自出已意以为诗,唐人之风变矣。”苏黄为宋诗开辟了新的作风。如:
题西林壁
(北宋文学家苏轼)
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。
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
春近
(北宋诗人黄庭坚)
亭台经雨压尘沙,春近登临意气佳。
更喜轻寒勒成雪,未春先放一城花。
时至北宋灭亡之际,离乱中的经历感受丰富了诗人的生活体验,也激起了诗人爱祖国和爱人民,坚决主张抗金和收复失地的思想感情,这种思想感情就成为当时诗歌中的重要内容。这一时期,最能真正表现出时代特色的,当属陆游的诗。他诗的悲壮慷慨,远超过苏、黄的成就。可以说宋代的诗有了陆游,才真正放射出了光彩。如:
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
(南宋诗人陆游)
僵卧孤村不自哀,尚思为国戍轮台。
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。
与陆游同时的著名诗人有杨万里和范成大。杨万里开始也是学江西派的,但后来自成一家,当时称为“诚斋体”。他多用俚语白话入诗,极力推崇自居易,曾说“每读乐天诗,一读一回妙。少时不知爱,知爱今已老。”由此可以看出他作诗的趋向。其诗中以写景和说理的内容居多,风格通俗明畅。虽然有时不免粗俚,但大体上还是清新活泼的居多。如:
过百家渡
(南宋诗人杨万里)
一晴一雨路干湿,半淡半浓山叠重。
远草坪中见牛背,新秧疏处有人踪。
范成大以写田园诗著名,诗中多以一种闲适的情调,描绘田园的日常生活和自然景色。他观察事物很细致,常常用一首七绝的小诗,写出一幅美丽的画面来。如:
横塘
(南宋诗人范成大)
南浦春来绿一川,石桥朱塔两依然。
年年送客横塘路,细雨垂杨系画船。
此后,元、明、清三朝的诗人虽然很多,但多是在模拟上下功夫,很少再有著名的大家了。